『在生命的轉彎處』

 陳世峰先生口述   朱怡珊老師整理

   校長、老師、各位家長大家晚安!今天很高興能夠跟大見面,就在兩個多月以前徐主任問我,這一場演講你要將演講題目訂為什麼,在那樣的時間背景中,有許多人因為不快樂而輕生,在這樣的生命轉彎處,每一個人都有快樂的權利,所以我每一場演講,我都會去問大家『你們今天過的快樂嗎?』可是我要告訴大家我每天都很快樂!
像是今天的行程,原本預定去學校演講,可是因為塞車,所以我害怕遲到,但是車中卻出現我喜歡的歌,所以我很快樂。還有像今天來演講,我的機車也出現了一些問題,可是還是順利來到,讓我每一天都覺得我自己很順利。
    我每一天都覺得我很幸運,說不定今天我多了兩隻手,反而會不知道會擺在哪裡。我老婆其實常常告訴我:「上帝其實是不公平的」,我問他:「為什麼,每個人不都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嗎?」他說:「錯!因為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」。其實從外表看來,我就如同各位所看到的一樣,我是一位上臂截肢者,可是在我的內心裡面,我想我永遠是非常健康的,而且非常有陽光、非常正面的。雖然我歷經了許多的困難與挫折,可是我總是把這些困難、挫折當作是我人生裡的挑戰。

上天的玩笑∼雙手不見了
    就在十四歲的那一年,我在二樓玩耍時因為玩竹竿而不小心誤觸到高壓電,其實我從來不知道高壓電是不可碰的!雖然電視上常常告訴大家不可以誤觸火車軌道上的電線,可是沒有人告訴我,我家前面的電線是很危險。觸電的時候,我家附近的三條路全部頓時停電,好像是在慶祝我觸電一樣。而我父親在救我下來之後,一直告訴我不要睡,其實當時我的意識還是很清楚,他甚至掐了我一下,害怕我睡著,我還記得我覺得好痛。
    高壓電瞬間把雙手給烤焦了,當我被送到台南醫院時,醫生都很害怕,大概在醫院呆了一個星期,沒有進行任何的手術與醫療,這是因為要下一個非常大的決定,那就是…這兩隻燒焦的手是否還有機會留下來。在我的家人與主治醫師討論過程中,我的手的組織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壞死,甚至腐爛,完全不見康復的跡象。後來,父親幫我轉到高雄醫院,轉院後的四個鐘頭內,就決定了我的一輩子,因此我截去了上臂雙肢。我記得那一天我父親紅著眼睛看著我,他不知道是要讓我留下來好還是要讓我就這樣走了,不過因為我是家中的長孫,所以爺爺堅持要留下我來。就在這次的手術過程中,我的家人在手術房外陪了我十二個鐘頭,手術過後,我並沒有回到病房,而是直接就被送到加護病房。
   我在醫院足足待了三個月,在這三個月裡,雖然我失去了雙手,但我並不感到有任何不方便,因為我的身旁總是圍繞著許多人,包括了我的家人、護士和醫生,當我要喝水時,他們就會弄好吸管讓我喝;我要吃飯,他們就會口一口地餵我吃,所以我在醫院時從來沒有感覺到失去雙手的不方便,反而是在病房外的爺爺奶奶感到難過,尤其當我換藥時而哭喊時,他們更加心痛,但他們不是擔心我生理上的痛,而是因為想到我的未來而痛心,他們想:「這孩子沒有雙手,以後該怎麼過活阿!」。一直到出院之後,我的惡夢才真正要降臨。我記得出院當天,天氣很冷,一般人天氣冷時都會自己加一件外套。其實在我還沒十歲時,我就已經學會自己加外套,可是當時的我卻沒有辦法為自己加一件外套。

惡夢真正開始∼不能做的事情
    出院之後,待在家中休養,常常是一個人獨自在家。每天早上都必須等家人從市場回來後才能幫我梳洗、換衣服、餵我吃早餐,甚至帶我去上廁所,這些事情我一件也無法自行完成,就在這個時候,我才感覺到失去雙手的不便,而這也是我的惡夢的開始。
我曾經為了要上廁所,只能忍著、憋著,足足在家門口等了三個小時,等我的家人回來幫我。當時的我除了吃飯、睡覺外,什麼事情也沒有辦法作,簡直就像是寄生蟲一樣,寄生在我家人的庇蔭底下過生活。

當頭棒喝∼覺醒的開始
    我當初幾乎想要放棄,所有親戚看到我總是覺得我很可憐,兩隻手都不見了,甚至走在路上大家都會問我:「小朋友你的手ㄋㄟ?」問完之後就又說「可憐喔!雖然長的很帥,可是卻沒有手」。我幾乎想要放棄我自己,每天早上起床,所謂的醒來,只不過是張開眼睛,就認為這樣是起床了,因為沒有家人在我身邊時,幾乎什麼事情也做不得。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年之後,我的朋友到家裡探望,他們看到我沮喪的一面,在他們要回家時,他們回頭跟我說:「陳世峰,你好像因為失去這兩隻手而失去了很多東西,除了這兩隻手外,你想想…你還有兩隻腳、一張嘴也還有身體阿!所以何必放棄自己呢!」這一句話有如棒喝,我突然醒了過來,原本一直鑽牛角尖的我不再抱怨,而我的同學甚至鼓勵我回去學校唸書。

踏出第一步∼艱辛的寫字過程
    就這樣我為了回學校唸書,儘管我寫字的速度再慢、進度幅度再小,我一直秉持著只要不放棄就可以成功。我為了練習寫字時,我每天一起床不吃飯、不刷牙,便是到書桌前面練習寫字。可是我在練習的時候,幾乎一天就可以用四、五枝鉛筆,與別人很久才用完一枝筆並不一樣。因為那些鉛筆每天在我的牙齒中磨阿磨阿∼就從後面被磨掉了,而這一些鉛筆屑就混著我的口水進入我的肚子中,雖然我還沒有吃飯,可是卻感到肚子飽的很。
    除此之外,上天還開了我另一個玩笑,因為我太用功了,所以口水不知不覺地流到紙張上,把整個簿子弄得濕答答的。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會寫字,我就不可能進入學校唸書,可是因為我已經害怕寂寞了,所以我努力地想要回到學校唸書。
就在我完成第一篇作文時,我馬上跑到學校去找校長,跟他說我想要回學校來唸書,他聽到這一句話,臉色有一點為難。他問我說:「會寫字了嗎?」我馬上拿出所寫的作文給他看,可是他臉上還是一陣青一陣白,因為我的字有一些根本是讓人看不懂的,不過當時的校長本著有教無類的精神,收留了我,真的是收留了我,因為我的字簡直比國小學生還不如。
騎出人生的第一步∼騎腳踏車的經驗
    當我每天花一個小時去上學時,我開始要求我的父母,向他們表示我想要搭公車上學,就在某一天我試了一次,但是大家一定都知道搭了公車也不一定有位置坐。當時很多學生看到我,覺得我為什麼要把手躲在衣服中不拿出來,為了維持身體的平衡,沒有手的我便利用身體靠在柱子上以維持平衡。不過那天也許司機先生沒有注意到,司機突然來個緊急煞車,因為我沒有手拉住我自己,我變成一團肉球,從車子的後方滾到前方。也因為這樣,我不管有多大的太陽、多累,我還是乖乖走路上學,不敢要求坐公車上學。
    早上到學校的路上,總是有同學騎腳踏車從我旁邊經過,我當時超羨慕他們的,可是我不能怎麼樣。其實我的父母一直鼓勵我,我會失去雙手不是因為別人的錯,而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自己的,我想也是。雖然我會一直抱怨,為什麼一樣是觸電,別人不過是麻了一下,離開就好,而我卻會失去雙手,不過我也知道抱怨就一直是抱怨,事實仍是我沒有手,所以我學會了不再抱怨。
    記得有一天我的某同學為了向我炫耀,邊騎邊吹口哨,更是裝作很厲害地把將雙手都放開地騎腳踏車,當時我看到這樣並沒有很生氣,因為我想起以前我騎腳踏車的技術也不錯阿!搞不好也可以騎腳踏車。所以我回家找出停放了一年的腳踏車,我想:「雖然我沒有手,我還是可以用肩膀控制啊!」於是我試了試踏板,轉了轉,沒有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了。我想老天終於睜開眼了,給了我希望,可是我越是得意,就越騎越快,就在那剎那我突然想到,騎腳踏車除了要控制方向,還要會煞車,所以在那個轉彎處來不及彎,整個連人帶車撞上去。我的車凹了一個大洞,而我呢!一般人跌倒時都會用手去撐地以減輕緩衝力,而我沒有手所以我用了我的頭去撐地。碰地之後,我的頭上長了一個包,我甚至沒有手可以去摸一下,我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在想我怎麼這麼笨阿!
肩膀上的腳踏車很重很重、頭上的包很痛很痛,我淌著淚卻笑著回家,因為我發現我可以騎腳踏車了!我回到家時並沒有告訴家人,我將腳踏車藏起來,當時十五歲的我,以為這樣可以天衣無縫,但隔天我尚未清醒時,我父親再找那一台腳踏車。他看到我很傷心,並不是腳踏車撞壞了,而是因為我為了練習騎腳踏車而受傷,我父親認為好不容易把我救回來,希望我不要再學騎腳踏車、不要再受傷了。我的爺爺也告訴我:「人要守本分!」不要去做做不到的事情,可是他們越要我放棄,我卻想著這只是他們沒有看到我騎腳踏車的樣子,我一直認為只要腳踏車有煞車就可以了,所以我將腳踏車送去修,並要求在踏板上裝個煞車。我很幸運,雖然腳踏車被撞的稀巴爛,可是卻修得好,當時我很害怕,因為誰也不曉得會不會成功,雖然全世界都告訴我:『放棄吧!』,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放棄了這一次機會,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,一開始我試著踩一踩,並試了一下煞車,沒有問題,我就這樣用肩膀控制腳踏車一路騎回家。回到家,可是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反而騎著腳踏車到處晃一晃,還吹著口哨,大喊著:『大家快來看喔!我會騎腳踏車了。』就這樣我不用在花一個鐘頭去上學。
好還要更好∼騎機車暢遊大台北
    上天是一個很好玩的人,當你才剛解決一件事情之後,馬上又有一件事情到臨。當我開始學畫畫時,我便帶著很重的畫布從板橋騎腳踏車到國父紀念館,只因為我不敢再坐公車。當我騎到老師家時,早就已經很累很累了,根本不太有體力去練習畫畫。就在去學畫的路上,我發現有很多殘障人士騎著三輪車,當時我有了第二個慾望:「我想要騎機車!」。不過這一次我學聰明了,我會在嘗試前做了一些計畫,我將機車把手加高,還有排檔、煞車全部到通通設計在腳踏板上。而且我的慾望不是小小的50C.C.或是125C.C.,是光陽豪爽150。當我將設計圖拿到機車行時,老闆一看到這張設計圖之後,並沒有說話,而是搖搖頭將我父親拉到其他地方,並且跟他說這是不可能的,因為他從沒有看過改裝這麼複雜的機車,有五個機關社在踏板上,甚至還不包括閃光燈和方向燈,更何況是我殘障人士。回到家後,我父親將這一番話全盤告訴我,我告訴我父親:「當初你們通通反對我騎腳踏車,可是我也練會了阿!而且我只是希望讓我的生活更加便利。」我父親聽完我的話之後,我父親將設計圖再次拿到機車行去改車,幾個月後我的車好了。我們到了機車行,老闆將我當成是隱形人,只拉著我父親說話,老闆告訴我父親改裝這一台車的技士去試車時,誤將煞車踩成油門,所以不小心受傷住院,老闆要我放棄,當我聽到這一句話時,我馬上說:「我要」。
    事後,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練習,甚至因為練習騎機車而受傷住院,住院時很多人通通都告訴我:『放棄吧!』可是每當我想起要放棄時,我都一直告訴我自己『這是最後一次!』我就這樣欺騙了我自己。我甚至還會催眠我自己:『陳世峰,他們反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沒有你好,所以他們才反對。』就這樣練習後,我學會騎機車,我騎著這一台機車在台北橫行了二十八年。
    當我騎這一台改裝過的機車在路上時,很多人很好奇地看著我,卻又不敢發問。有一次甚至經過世新大學,有一位學生可能是要在校內報導我,所以騎著機車跟著我,但是他騎著機車在我後面跟了好久,終於追上我,他說:『先生,你沒有手,怎麼騎這麼複雜的機車,我還追不上你呢!』
    還有一次我去加油時,加油生並沒有立刻為我加油,而是告訴我:『先生你的車子好特別,有手的坐後面,沒手的坐前面,好特別喔!是最新電腦控制的嗎?』我的個性是很調皮的,所以當時我故意捉弄他一下,便跟他說:『是阿!你很幸運,你看到的是台灣第一台聲控機車。』我便騎著機車,假裝跟機車說:『機車阿!發動…加油…前進…轉彎』最後要離開之前,我從後照鏡看到加油生驚訝的臉,為了怕他誤會,我還是繞回去跟他解釋,告訴他這是怎樣做的。當他們聽到這個時,他們都會跟我說:『加油阿!不要放棄』,可是他們都沒有看到我練習受的傷和挫折。


家庭生活的開始∼開車過新生活
    學會了騎機車,我的生命更加豐富了,當問題來到我面前時,我喜歡正對著他,將問題變成我的挑戰。我遇到我的太太,我太太從五歲就得了小兒麻痺而不良於行,不過我的機車太小,載了人就沒法子載輪椅,甚至相約去看一場電影,我都要來回兩趟,所以我們習慣坐計程車。不過我太太個子小小的,揮手沒有辦法很明顯地讓其他人看見,連我也是這樣,伸出短短的手,也沒有人會去注意,大家總是會忽略。不過我們兩個思考了一陣子,我們想到我們可以跳大腿舞,一個伸手一個抬腿,心想這樣夠明顯,應該有計程車肯停下來了吧!終於有一台計程車停下來時,他並不是要載我們,而是告訴我們不要在路邊跳舞很危險。
    回到家時,我太太很失望,可是我們的朋友告訴我:『你既然已經學會騎機車了,你要不要嘗試開車?』我太太一聽到之後,就馬上答應,我也答應了,我一直在想我要怎樣改我的車。在口足協會時,只有兩個人會開車,其中一個就是我,而我們兩個人的車有個共同點就是有兩個方向盤,一個方向盤放在腳上控制,而我更誇張,為了要載電動輪椅所以我開了一輛九人坐的車,很大台,不過也就這樣解決了我們的行的問題。
但是當我們第一次開車出去時,嚇壞很多人,很多人認為是不是遇到靈異事件,不然怎麼會這個沒有手的人開的車,方向盤卻會自己轉。第一次我開著車帶我太太回高雄的娘家,當我要準備上高速公路時,我做好很多準備,買了很多回數票,並撕成一張一張的,放在我的腳邊。我就像大家一樣,慢慢地將將車子開進收費站,緩緩地將車窗戶打開,而也把我的腳夾了一張回數票給小姐,結果小姐嚇了一跳,他認為怎麼有人的手長成這樣?我很灰心,不過我想了一下,我可以用口阿!所以我繼續上了高速公路,一樣到了收費站,我開始用嘴巴咬回數票給收票小姐,一到地方,慢慢地伸出我整顆頭,小姐一開始也是嚇一跳,不過後來可能是因為資訊發達,很多人看到報紙,也就對我開車上高速公路見怪不怪了!

在生命的轉彎處∼走向光亮的陽光
    現在的我,跟大家看的一樣,我沒有兩隻手,我一樣過的很快樂,你們會的我也會。因為我實在是太好動,只要我一有問題就會想辦法解決,我是腦袋過動的人,當我想要學什麼事情,我就會立刻去解決。有一次我回南部去看我爺爺,我告訴他不要再為我煩惱了,我已經會騎車、開車、畫畫…很多技能了,我也會自己照顧自己。因為我知道我越是逃避問題,問題不會解決,問題一定會更多,我只有想辦法去解決才行。
跟各位分享一下,我還滿喜歡釣魚的,連魚鉤這麼小的東西,我都有辦法綁魚線,所以我太太會常常跟我說:『待會我地掃一掃,明天幫我拖地?』我甚至不能說不呢!有一次我太太生病時,他異想天開跟我說要我煮飯,我於是用腳開始學怎樣炒菜、刨瓜皮,我就煮了第一餐,我太太吃得很高興,可是我吃的很害怕,畢竟他沒有看到我煮菜的過程。
    其實我一開始學釣魚時,我是羨慕其他人的,我也買了一組釣具在我家二樓的陽台練習,當我覺得可以釣魚時,我便去到海邊釣魚。可是當大家看到我釣魚的時候,都不釣魚了,開始圍在我後面看我怎樣弄魚鉤,他們很羨慕,有的還說:『我回去也要用腳試試看。』其實一般人沒有遇到問題,就不會去解決,就是因為我遇到了問題,才會想到很多點子要去解決。
     我常去學校演講,從老師口中知道現在學生的抗壓性很低,我都會跟他們說你們還記得小時候學走路的時候嗎?大家不是跌倒了,很痛,可是也繼續爬起來走路。所以你們現在也可以遇到壓力,跌倒了就爬起來繼續下去,不要像我太太一樣,因為五歲的時候因為跌倒了爬不起來,所以選擇坐輪椅,不過像這樣因為身體病痛而放棄的實在是少數。
    就像現在大家看到我一樣,我身上穿的衣服我可以用腳脫下來,每一件事情都有不同的看法,我現在示範一下脫衣服和穿衣服的方法。這兩個動作,你們看到我很輕鬆簡單,可是我把自己關在家中三天,我一直在想如何學會自己穿衣服,如果沒有學會,就不要去出國,嘗試了幾十種方法,終於想到可以利用擺動與離心力而穿上衣服。
今天我要跟大家說,我跟大家沒有不一樣,只是來到生命的轉彎處時,我們可以選擇一個正確的方向,方向沒有一定,怎麼做都對。就像當時我爺爺要我放棄,如果當時的我沒有這一份勇氣,我不會學到這樣的多的事情,。今天的我學會勇敢的去面對它,我不會將它誇大,我通通都從最簡單的開始,失敗沒有關係,再試一次就好了,最可恥的是,失敗了爬不起來。
    希望今天跟大家分享點點滴滴,希望大家跟我一起快樂地度過每一天,遇到困難,要勇敢去面對,不斷去學習。